老家的烫皮 郭发仔

各地风物不同，自有不同的烟火味。对于远走他乡的人来说，吃在四方，尝尽了人间烟火，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游离感。于我而言，老家的烫皮，是深埋在意识中的根脉，是暗含在嘴里的故乡。 7Bhi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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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十月，晚稻一收割完，原本饱满的秋日便瘦下去，太阳也泄了气，柔柔的，只剩下一丝温热。刚收拾好的晚稻米，结构紧致，通体透明或半透明，富有光泽，质地细腻，粘稠度适中，老家人用它来做烫皮。 .?YL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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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似乎啥都会，做烫皮也显得很老道。先熟练地舀了一勺米浆倒入方形的铁皮框内，晃一晃，身子筛糠一般，浆液在铁框内均匀地荡开，然后放入烧开水的铁锅中。土灶前，妈妈一屁股坐在踏板凳上，头上罩一块灰手帕，迷离着双眼，迅速往土灶里丢一把干稻草。“嚯”的一串火苗，照亮了酱红的脸，也照亮了家里泛白的日子。爹一掀锅盖，从一团白色的雾气中迅速抽出铁框，用筷子在框的四周一划，光着手就揭下一张半透明的烫皮来。 Wl: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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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掀下一张烫皮的时候，太阳正不温不火地照在院坝的竹篙上。竹篙早已洗净，用木杈支好，光溜溜一条，上了胎釉一般。刚出锅的烫皮摊在竹篙上，一张一张，像挂着无数张脸帕。阳光把脸贴在烫皮上，洇出一层红晕来。屋檐下，老门板被拆了下来，搁在两条长凳上。隔壁的花嫂子一身蓝花衣，两条发辫粗大乌黑，在竹篙间灵活地穿行，仿佛一只醉花阴的蝴蝶。晾晒得半干的烫皮收了来，递到胖婶子手边。胖婶子端坐在案板边，绷直的两腿叠放着，脸上堆着笑。她把烫皮叠成一卷，菜刀一提一按，“沙沙沙”，雪亮的刀刃下，烫皮被切成均匀而光滑的丝条状，摆放在竹簟上继续晾晒。 b4$-?f?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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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房里，爹不停地哈着被烫红的手指，掀下一张烫皮来。饭桌上放了一碗红辣子灰和一碗用酱油腌好的芫荽菜。烫皮做到约摸一半，按照惯例要吃热烫皮。将烫皮摊开，抹上一把辣子灰，一口烫皮就一口芫荽菜，作料的辣香，加上晚稻米的松软和弹性，素食里可以吃出荤腥的味道饱足感，这是坊间乡人用汗水经营出来的细腻。 qh)o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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晒干的烫皮一卷一卷的，在瓦缸里收好。平日里舍不得吃，只有在节日或者待客时才食用。远客进屋，一边嘘寒问暖，一边架锅烧水，抓两卷烫皮丢在滚水里。几分钟后，葱姜蒜切末，半勺猪油，撒上辣子灰，汤水之间，淡淡的米香诱得味蕾发痒。当然，还要加三个滴水蛋，埋在碗底。家乡人待客从不怠慢传统礼节，委婉、清淡但不失厚重。 )J"L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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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毕业后，我在一所中学教书，经常会从家里带些烫皮到学校里吃。自己煮的烫皮还是那般清爽，但总觉得少了爹妈的味道。后来，我辗转来到千里之外的成都，远离故土，风月无边，我始终感觉自己是城市的孤独者。待经济条件稍好，每年我都回去过春节，试图从正在生长的村子里找到丢失的过往。然而，村子留给我的，只是一个疏疏淡淡的影子。 wtDy-H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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蛰居异地多年，不觉人到中年，青丝染了霜白。曾经，我总以为我是一颗村子里飘出来的蒲公英种子，到哪儿都能长出一个春天。事实上不是，妻曾经对我说，移植过来的树再大，根也不会扎太深的。这似乎有些道理。我对吃食并不挑剔，倒是见多了风物，总觉得苍茫之间，自己不过一匆匆过客。去年春节回家过年，父母喜极，东张罗西招呼，我帮不上忙，手足无措，一时我竟成了自家的客。 与父母相处几日，话说不上几句，但看着就好，只不过他们日益显得苍老与力不从心。临走时，他们有些失落，执意要送鸡鸭给我。乡间生活不易，我说，就带一些烫皮吧。爹说，村里早没人做烫皮了呢，青壮年都进城打工去了，留守的老人连水田都扒不动了，又不少吃的，谁还有做烫皮的兴致。我心里不禁有些惶然，家里的味道是带不走了。 C=6V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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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年回老家，在县城转了一圈，居然发现开了很多卖烫皮的店子，烫皮已经成了菜单上的一味。不过，那已经不是单纯的烫皮，而成了烫皮鸡了。鸡和烫皮是怎样的一种撮合，我很诧异。 e!67Na0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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烫皮鸡一上桌，粗鲁得令我有些猝不及防。端上来一大盆，烫皮也不是均匀的丝状，而是一片片的菱形块状。大块大块的鸡肉，肥硕而丰厚。烫皮的随意与鸡肉的大方，似乎彰显了老家人生活的富足。老板说，回乡的人吃烫皮鸡成了一种风气，原来粗粝的烫皮不受欢迎，于是都进行了改良。看着满满的一盆，烫皮吸了鸡块的膏腴，鸡肉得了稻米的醇香，倒也相得益彰。 > T,^n {_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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烫皮鸡做出了日子的好，但我始终吃不出这豪华的味，总感觉少了某些细节和过程。每每回家，我常常会伫立在老屋的土坝上，默默地看着父母佝偻的身影，看着那日益生长但有些寂寞的村庄，寻找最原生态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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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寻找最原生态的味道。 +~Ni7D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