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卫君梅没有再给两个孩子安排活儿，让两个孩子玩去吧，或看电视去吧，她自己到小灶屋里去做晚饭。这里的人煮玉米，不是把玉米的包皮全扒光，而是只扒去外面的老皮、厚皮，留下里面的嫩皮、薄皮，连皮在清水里煮。他们说，这样煮出来的玉米还带有嫩玉米的清香气，好吃得很。卫君梅本来也想煮带嫩皮的玉米吃，想到那样做饭太省事了，不像一顿正儿八经的晚饭，就没煮。她挑出两穗嫩玉米，剥成玉米豆，放在锅里煮。待玉米豆煮熟了，再搅一点面糊下进去，做成玉米稀饭。她还馏了馒头，炒了南瓜菜，把饭菜摆在大屋里的方桌上，才招呼两个孩子吃饭。丈夫陈龙民曾对她说过，看一个人的老婆聪明不聪明，心眼儿够不够使，有一个重要的衡量标准，就是看她会不会做饭，做的饭好吃不好吃。如果她做的饭火候合适，味道不错，让人爱吃，就表明她是一个聪明老婆，起码心智没什么问题。而如果一个人的老婆做的饭，不是生了，就是煳了，不是咸了，就是淡了，就很难说她是一个聪明老婆，过日子就差点儿劲。陈龙民每次吃卫君梅做的饭，都一再说好吃好吃，我老婆做的饭真好吃。言外之意，陈龙民是在夸她真聪明。得到陈龙民的鼓励，卫君梅总是变着法儿给丈夫做好吃的。卫君梅记得，陈龙民还跟她说过，一家人做饭认真不认真，代表着这个家庭的趣味、气氛和心劲儿。如果一家人老是马马虎虎，凑凑合合，饥一顿饱一顿，就表明这个家庭的人对家庭生活不是很热爱，气氛不是很和谐，过日子的心劲儿也不是很足。卫君梅觉得陈龙民的话很有道理，把陈龙民的话牢牢记在心里。陈龙民去世后，她的心魂没有散，心劲儿没有撤。表现在做饭上，每顿饭她都提前计划，认真对待。她有心气不顺的时候，也有生病的时候，但只要到了做饭时间，她必定按时去做饭。她是为了管住自己，也是为两个孩子做个样子。她给两个孩子碗里都盛了不少玉米豆，问孩子，玉米豆好吃吗？两个孩子都说好吃。她说：锅里还有，吃完这一碗，妈再给你们盛。 9|jIrS%/~
慧灵说：我们自己去盛，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Ym& _IOx
卫君梅夸慧灵说得对，说人人都有两只手，靠谁都不如靠自己。她又说，咱们自家种的玉米，自家收回来的玉米，吃起来格外香。 (h/v"dV;
这时慧生提出了一个问题：蒋叔叔是咱们家的人吗？蒋叔叔指的是蒋志方，蒋志方给慧生买过电动小汽车，还教慧生背过“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慧生对蒋叔叔是熟悉的。 w[PW-m^`
慧灵先做出回答：蒋叔叔不是咱家的人，他是外人。 \EYhAx`2
什么是外人？ jY>KF'y
还是慧灵回答：外人嘛，就是别人家的人。 S_c#{ 4n
那蒋叔叔为啥割咱家的玉米呢？ BAm H2"
慧灵嫌慧生的话太多，比碗里的玉米豆还多。既然慧生的话比慧生碗里的玉米豆还多，她应当把慧生碗里的玉米豆捞出一些，帮慧生吃掉，然而，她却从自己碗里用筷子夹一粒玉米豆，送到慧生面前，让慧生张开嘴。慧生张嘴把玉米豆吃到了，她才说：我看玉米豆能不能占住你的嘴。 QEUg=*3W=
有话好好说，卫君梅觉得慧灵不应该这样对待慧生，她解释说：蒋叔叔不要咱们家的玉米，他帮助咱们家收玉米，是在做好事。 A &w)@DOe
吃过晚饭，卫君梅一个人在小灶屋里刷锅刷碗洗筷子。说是小灶屋，因为灶屋的面积确有些小，一个人在里面做饭还可以，两个人进去，就有些转不开身。丈夫去世后，这间小灶屋是卫君梅和泥垒砖，自己搭建起来的。吊在屋顶的灯泡瓦数很小，屋里显得有些暗。她手上刷着一只碗，刷着刷着就停顿下来，似乎忘了手里拿的是何物。待她意识到自己走神了，摇摇头无声地笑了一下，再接着刷。可刚把碗刷了两下，她的手不知不觉又慢了下来。她的神走到夜色中的玉米地里去了，似乎正在和蒋志方对话：小蒋，你到底要干什么？ 4s`*o/it
我不干什么。 (U!WD`Ym
不干什么，那你这是干什么？
+aP %H
我就是想帮帮嫂子。 Yl8tjq}iC
我跟你说过了，我不需要你帮，也不需要别的任何男人帮我。我就是要试一试，靠我自己的力量，能不能继续活下去，能不能把两个孩子养大。 :+]6SC0ql
嫂子你不能这样，我知道你心里很苦，你不能这样老是苦着自己。 .d8) *
我的苦已经过去了，现在我心里一点儿都不觉得苦。谁要是认为我苦，老是同情我，只会给我心里添苦。 %~ Nf,
你不苦我苦，就算嫂子是在帮我还不行吗！ d^]wqn pf
我能帮你什么？ CN brXN
嫂子知道。 J;m[1Mae&
我不知道。 mg'-]>$ $]
嫂子是个灵透人。 3zWY%(8t4?
人家说我是个傻女人。 _PNU*E%s<
你先别说话，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O|7q,bEm^ 卫君梅仿佛看见，蒋志方停止了割玉米，正一步一步向她接近，她似乎在夜色中看到了蒋志方明亮的目光，听到了蒋志方有些粗重的呼吸，并感到蒋志方身上散发的阵阵热气。这不好，让蒋志方碰到她就不好了。她躲避似的往后退，身体碰到了后面的墙，她的神才从玉米地里回来，重新回到她身上。她看到自己手里还拿着一只刷了一半的碗，碗上沾的水滴到了她的脚面上。神魂颠倒，身不守心，心不守身，这算什么！她几乎骂了自己。 Vize0fsD
蒋志方在玉米地里收玉米，卫君梅决不会到玉米地里去。蒋志方想收多久，对她来说无所谓。土地承包给各家各户之后，每年收的小麦都吃不完，已很少有人家吃玉米。玉米是粗粮，人们除了刚收下新玉米时尝个新鲜，一般不再储存，玉米一晾干就卖掉了，换成了钱。卫君梅她们回家时，把盛玉米的荆条筐和拉玉米的架子车都弄回了家，卫君梅不知道蒋志方把玉米棵子割倒后，掰不掰上面结的玉米棒子，要是掰下玉米棒子，不知蒋志方会放在哪里，怎样处理。算了，不想那么多了，一切随蒋志方的便吧。卫君梅给自己定下了规矩，天黑之后，除了上夜班，如果没有紧急的事情，她就不再出门。她要在家里守着两个孩子，也让两个孩子能够看到她。卫君梅早就听说过一句俗话，这句话确实够俗的，她听了跟没听见一样，从来不往心里去。她以为这句俗话跟她没有关系，一辈子都不会有关系，去它的十万八千里吧。这句俗话怎么说的呢，它专对寡妇而言，说是寡妇门前是非多。寡妇门前怎么就是非多呢？卫君梅当闺女时，包括嫁给陈龙民后，对这句话都没有理解，也不愿意理解。陈龙民出事后，她有些自欺欺人似的，仍不愿意把自己和寡妇联系起来，不愿承认自己是寡妇。她觉得寡妇这个说法太难听了，里面似含有贬低之意，歧视之意。谁要敢当面说她是寡妇，她立马就跟人家急。可是，事实是一块石头，石头摆在了那里，石头是很硬的。在很硬的“石头”面前，要强的卫君梅，不得不学会面对事实，正视事实。比如，在陈龙民活着的时候，她的白天和黑夜是没有多少界限的，可以把白天当黑夜使，也可以把黑夜当白天用，白天黑夜是可以混搭的。陈龙民上夜班，白天要睡觉。陈龙民白天睡觉时，她把门一关，跟陈龙民一块儿睡，照样睡得昏天黑地。晚上她到矿上的礼堂看电影，或是去听戏，陈龙民让她只管去，看完电影听完戏，只要别忘记回家就行了。现在不行了，在卫君梅眼里，阳间是阳间，阴间是阴间；太阳是太阳，月亮是月亮；白天是白天，黑夜是黑夜，是不可混为一谈的。把黑夜摘出来说吧，黑夜已经不再属于她卫君梅。过去的黑夜是温暖的，现在变得有些荒寒；过去的黑夜是活泼的，现在如死水一潭；过去的黑夜是安全的，现在处处暗藏杀机，充满凶险。且不说别人，就拿她婆家弟弟陈龙泉和弟媳申应娟来说，她们在黑夜中目光炯炯，并虎视眈眈，不放过她的任何行踪。陈龙民去世后，弟弟和弟媳两口子一致认定，她卫君梅在老陈家一定守不住，一定会另嫁他人。他们的理由是，她太年轻了，正是离不开男人的时候。她长得也太白净，太招人，就算她不想改嫁，但矿上有那么多单身男人，他们都像饿虎一样，也不会放过她。她成天小着心，申应娟尚且无中生有，说得七个八个。她夜里要是去玉米地，要是去见蒋志方，申应娟没风也能捕到风，没影也能捉到影，不知会怎样编排她呢。所谓是非，就是从别人口里弄出来的，没有是非，别人也会搬弄出是非。这个别人不是外人，往往是内部的人，是和她比较亲近的人。 34JkB+#a
树不动风动，蒋志方找到卫君梅家里来了，在门外敲门，叫嫂子。卫君梅正在给慧灵检查作业，她没有开门，对着门缝问：谁？来人一叫嫂子，她就听出了来人是谁，但她还是问了一声，她的口气似有些不耐烦，还有些拒人。 A!iH g__/t
是我，小蒋。我把玉米棒子掰下来了，我用用架子车，把玉米棒子拉回来。 gADt%K2 #Z
你不用管了，只管扔在地里吧，明天我自己去拉。 $6fHY \i#R
慧生听出了蒋志方的声音，兴奋了一下，说是蒋叔叔，要去给蒋叔叔开门。 \jq1F9,
慧灵一把拉住了慧生的手，瞪了慧生一眼，不许慧生去开门。 * I'O_D
蒋志方又敲了两下门，他敲得轻轻的，很收敛的样子。 .v Q2w
卫君梅对蒋志方已经有了一些了解，别看蒋志方不声不响，性格低沉，但他是一个长有犟筋的人，是把犟筋当主筋的人，如果不给他开门，他会这样一直敲下去。要是那样的话，会被过路的人看去，也会被申应娟听去，那样就不好了，一会儿就可能传得又是风，又是雨。为了让蒋志方尽快离开，卫君梅还是把门打开了。她没让蒋志方进屋，只把搬进屋的两个架子车轱辘搬了出去。大半个月亮在东边的天空升了起来，朦胧的月光洒了一地。架子车的上装在门口一侧的墙上依靠着，蒋志方把上装平下来，放在连接两个车轱辘的车轴上。架子车上装两侧下方，各刻有一个木槽，木槽正好卡在车轴上，车轴不转轱辘转，架子车便可以运行。架子车的轱辘是橡胶制品，里面可以充气，拉起来相当轻便。以前这里的农用运输工具是木制独轮车，载重量不大，推起来还死沉死沉的。改用架子车之后，运输效率大大提高。一只秋虫在墙角叫，叫得断断续续，听起来如梦语。蒋志方接过架子车的车杠，身子进了两根车杠之间的车辕子，没有马上走，他小声说：嫂子，我想给你买一样东西，希望你不要拒绝。 Z`b,0[rG[
卫君梅顿时紧张起来，问：啥东西？ (jY.S|%
手机。 nkN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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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是手机？ =5dv38
你没见过手机吗？手机就是移动电话，现在好多人都有手机。 K<Yh' RvTD
噢，我知道了，手机我见过，我用不着。 y*Ex5N~JC
你要是有了手机，接听电话就方便了，打电话也方便了。 PK3T@Qv89
没人给我打电话，我也不给别人打电话。 oH6(L q'q
等你有了手机，就有人给你打电话了，还可以给你发短信。 n6Q 3X
慧灵在屋里喊妈，说给她检查作业还没检查完呢。一辆摩托车从门前的村街上开过来，摩托车上如矿灯一样的灯光扫在卫君梅和蒋志方身上。卫君梅不再和蒋志方说手机的事，赶紧转回屋里去了。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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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志方抬头看了看越升越高的月亮，迟疑了一会儿，这才拉起架子车，向村外的玉米地走去。村街里的电线杆子上有几盏路灯，走到村外，路灯就没有了。他等于是一条道走到黑，越走越黑。走到村外，没有了路灯，倒显出了月光的明，越来越明，他又等于一条道走到明。借着月光照路，他把架子车拉到玉米地里，往车厢里装玉米棒子。玉米棒子放进车厢时，他听见响声有些大，如棒槌捣衣，几乎吓了他一跳。再往车厢里放玉米棒子时，他就轻轻拿，轻轻放，尽量不发出声音。田野里秋虫的叫声比较繁密，随着天气渐凉，秋虫像是在进行最后的歌唱，进行告别演出，声调里难免有一些忧伤。月光只照着蒋志方一个人，他有点想哭。装完了玉米棒子，他没有马上拉起架子车回村，在支在地上的架子车的前端坐下了。月光从天空照下来，把他的影子投在地上。他的影子是弯曲的，显得有些黑。他要好好想一想，他是谁？他到这里究竟要干什么？他要达到什么样的结果？他有了思路，但他并没有抓住自己的思路，并没有沿着这个思路走下去，他刚踏上思路，还没问清自己是谁，思路就模糊了，一如月光下的田野。事情的雷同在于，卫君梅走神时把神走到了玉米地，他呢，在想象中也仿佛看见卫君梅来到了他身边，他有些激动，说嫂子，你总算来了！ !3yR?Xem}
我来怎样，不来又怎样？ :Oq! .uO
嫂子来了就好。 B TcxB h
来了有什么好？ ~&B_ Bswf
来了当然好，说明嫂子还知道地里有个我，说明嫂子还算理解我的心。 j nI) n*
你的心是什么心？ .^JID~<?#
嫂子知道。 > )#*}JI
我不知道。 |C>Yd*E,C
日久见人心，时间长了嫂子就知道了。 H7qda' %> 是猫头鹰的叫声，把蒋志方从想象中拉了回来。从想象中回到现实的蒋志方，并没有完全否定自己的想象，他觉得自己的想象并不是完全凭空，实现的可能并不是一点都没有。也许卫君梅真的到玉米地来了，只不过没有走到他身边。卫君梅或许藏在没有割倒的玉米棵子里，正在里面观察他。卫君梅或许躲在地边山埂的树后，看看他到底有什么表现。这样想着，他就往玉米棵子那里看。站立的玉米棵子有些发黑，像一堵墙壁。他的目光碰了“壁”，没有看到什么。他又向一棵小树那里看。一看小树不要紧，越看越像卫君梅站在那里，上面是卫君梅的头，下面是卫君梅并立的腿，中间是卫君梅的腰身。卫君梅不说话，也不向他招手，就那么不声不响地站在那里。卫君梅似有些怨艾，又像是和谁赌气。蒋志方怎么办？他呆着不动吗？两个人就这样保持着距离吗？不能，距离是让人缩短的，是为了拉近的，蒋志方不能错过这个和卫君梅拉近的机会。于是，蒋志方站起来了，小心翼翼地向卫君梅走去。他走走停停，像是给卫君梅留些思想上的准备，以免惊着了卫君梅。又像是担心一下子和卫君梅走得太近，卫君梅会还原成一棵小树。担心什么就有什么，当蒋志方离卫君梅越来越近时，卫君梅到底还是呈现出了小树的轮廓。蒋志方想起来了，他白天看见过的，这是一棵还没有长大的松树。蒋志方没有泄气，因小树在月色中幻化成了卫君梅，他觉得小松树看起来也很美，也很可爱。 MlRgdVX
蒋志方把玉米棒子拉到卫君梅家门口，不等蒋志方敲门，卫君梅就开门走了出来。她可能是听到了车轮在村街上碾动的声音，或是估计蒋志方该回来了，反正她一开门，蒋志方恰好走到门口。在丈夫陈龙民活着时，不知有多少次，都是陈龙民下班后刚走到家门口，卫君梅就适时地把门打开了。有一次下大雪，陈龙民是一路推着自行车 走回家的，等走到家门口，他已经变成一个雪人。“雪人”还没开口叫门，卫君梅就把门打开了，赶紧接过自行车，放进屋里，并拿起扫把，为丈夫扫身上的雪。丈夫说真巧，他刚到门口，刚要喊开门，门就开了。卫君梅说哪里有那么多巧，巧都是从不巧来的，都是事先准备的，她准备了一百个巧，九十九个都是不巧，只有这一个是巧。巧合的是，蒋志方也说了一个真巧。 ;HqK^[1\
卫君梅没有说巧还是不巧，她让蒋志方把架子车放下，她自己往屋里收拾。她还对蒋志方说：谢谢你！ f_raICO{R
蒋志方不愿听这样的客套话，没说不用谢。他听出来了，卫君梅没打算让他进屋，是想让他走。蒋志方不想马上走人，有些不舍地看着卫君梅。这可不是玉米地边的那棵松树，这是真实的卫君梅。松树不会呼吸，卫君梅会呼吸。松树不会说话，卫君梅会说话。松树身上散发的是凉气，卫君梅身上散发的是一波一波的热气。感到了卫君梅身上散发的热气，蒋志方应当感到温暖才是，他却突然打了一个冷战。 .V/TVz!b
卫君梅注意到了蒋志方的冷战，她说：天凉了，你回去吧，别受了凉。 b;soMi lz
蒋志方说：嫂子，我上次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K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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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考虑，我也不会考虑。我跟你说了，我只跟我的两个孩子在一起。 ,8$;|#d
我劝你还是考虑一下，我等你。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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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等我，不要浪费自己的青春年华。天底下的好女人多得是，你该找谁找谁去。 ZP %^.wxC
我就看着你好。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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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着我好瞎搭了。你看着我好，不等于我看着你好。他看我好，我也看他好，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可惜这个人不在了。我不说，你也知道这个人是谁。卫君梅说罢，只管从蒋志方手里要过车杠，两手一掀，把车厢里盛的玉米棒子倾倒在地上，将架子车的上装卸下，依旧靠在墙上，搬起车轮进屋去了。进屋之后，卫君梅掩上了门，没有再出来。她连倾倒在地上的玉米棒子也不再收拾。那些躺在月亮地里的玉米棒子有些失落，它们像一群没了娘的孩子。 X*S|aNaLWW
月光落地静无声，蒋志方怏怏而回。 C8&)-v|
申应娟定是发现了一个陌生男人帮卫君梅收玉米，夜里往卫君梅家送玉米，又开始骂他们家的羊。他们家的羊是一只母羊，大概因为母羊的生活太好了，吃得太肥了，到了该发情的时候也老不发情，到了该走羔儿的时候也不走羔儿。每当申应娟需要骂卫君梅的时候，就把矛头对准那只不会争辩的母羊。母羊不给她生小羊羔儿，不给她生财，她有理由骂母羊。名义上母羊是替罪羊，实际上，替罪羊是卫君梅。申应娟对母羊的谩骂是拟人化的，她骂母羊骚，母羊浪，母羊三天不挨捣就急得跳墙，上房。她骂母羊：谁不知道你的屁股翘，奶子大，哪个公羊都想往你身上跳。一个公羊往你身上跳了还不够，你想让十只公羊，一百只公羊都往你身上跳，把你的水门弄得翻赤着。骂着骂着，她就把羊和人混为一谈，说你个千人日万人骑的东西，你真不要鼻子啊，真不要脸啊！ krz@1[w-j
一个人唱歌，老是得不到掌声，唱歌的积极性很难维持。一个人骂人也是，如果她的骂得不到回应，她也不甘心。申应娟骂了母羊这么多，拴在院子里一棵枣树上的母羊在地上卧着，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很安详的样子。这不行，申应娟必须整出点动静来。她从柴草垛边拣起一棵湿玉米秆子，在母羊的屁股上抽打起来，一边抽，一边骂：我叫你浪，我叫你不要脸，我打死你个浪八圈儿，我把你的脸皮揭下来！申应娟这样做，如同有的歌手在向观众要掌声。只不过，她不是向观众挥手，而是用玉米秆子抽母羊。还好，母羊总算没有辜负她的期望，母羊站起来了，围绕枣树转了两圈儿。母羊没有手，不可能鼓掌，但母羊咩咩叫了几声。别管如何，申应娟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总算得到了一些回应，她情绪高涨，骂得更激烈，也更恶毒。她的目的是把卫君梅骂得耳朵发烧，身上起潮，出来接茬儿。只有那样，她才能充分施展骂人的才艺，好好和卫君梅较量一番，最终把卫君梅打翻在地。 d8]6 <\g
申应娟开骂第一声，卫君梅就听见了，就听出申应娟是指羊骂她。看来蒋志方帮她们家收玉米的事还是被申应娟发现了，或是申应娟听人说了。卫君梅不能接茬儿，不能和申应娟对骂。她倘若和申应娟对骂，就正中了申应娟的下怀。她已经把申应娟看透了，申应娟之所以不断挑起事端，其目的就是把她赶走，不让她继续在陈家的宅子里住。申应娟不是怕她另嫁他人，是怕她守在老宅子里，不另嫁他人。这是因为，陈龙民和陈龙泉只有弟兄两个，卫君梅生有一个儿子，而陈龙泉的老婆申应娟生了两个闺女，没有生儿子。这使申应娟有了一种危机感。往远了看，远到几十年之后，老的老了，闺女都出嫁了，陈家只剩下卫君梅的儿子陈慧生，陈家的所有财产都是陈慧生继承，这让申应娟心里很不平衡。陈龙民去世后，申应娟心中暗喜，觉得这是一个转机。她认为卫君梅守不住寡，就会改嫁另走一家。卫君梅一走，会把两个孩子也带走。那样的话，卫君梅和陈家就没什么关系了，陈家的一切都归陈龙泉所有。归陈龙泉所有，就是归申应娟所有，申应娟想怎么支配都可以。 #+Vv f
申应娟的算盘打到了这里，她也征得了丈夫陈龙泉的同意，两口子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目的就是尽快把卫君梅扫地出门。陈龙民去世好几年了，卫君梅迟迟不另嫁他人，申应娟未免有些着急。卫君梅真是申应娟家的一只羊就好了，羊可以骂，可以打，可以卖掉，也可以宰杀。可惜卫君梅不是她家的一只羊，她的意志不能代替卫君梅的意志，这只能让她急上加急，急得恨不能自己嫁人。陈龙民死后，矿上除了赔偿给卫君梅十万块钱外，每月还发给卫君梅的两个孩子各八百多块钱的抚养费，直到卫君梅的两个孩子分别到十八岁。这样的事也让申应娟非常眼红。天爷，十万块钱哪，这可是一笔大钱，陈龙泉挣一辈子，恐怕也挣不了这么多钱。这笔钱都到卫君梅的账上去了，陈龙泉作为陈龙民一娘同胞的亲弟弟，一分钱都分不到。还有，卫君梅的两个孩子还什么都不会干，每人每月都能领到八百多块钱。她家也有两个孩子，有谁给她的孩子一分钱呢！凭什么？凭什么！就因为卫君梅的男人死了，卫君梅就占这么大的便宜吗？这太不公平了，实在让人好恼！由恼到恨，申应娟恨不得和卫君梅好好干上一架才好。这个臭娘儿们，她把头缩在肚子里，怎么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呢！ n4Q!lJ
卫君梅不是没接过申应娟的茬儿，申应娟第一次借羊骂她时，她就质问申应娟。卫君梅是一个性格刚强的人，也是一个点火就着的人，按她的脾气，她不仅要对申应娟的胡嚼乱骂提出质问，还想抽申应娟两个嘴巴子，让申应娟闭嘴。她之所以没采取过激的言语和动作，是碍着丈夫的亲弟弟陈龙泉的面子，打狗看主人，她不想伤了和陈龙泉的和气。同时不必隐瞒，卫君梅心里也有一些顾虑，申应娟之所以如此放肆，因为背后站着陈龙泉，很可能得到了陈龙泉的支持。也就是说，申应娟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势。而自己的男人没有了，她要是和申应娟干起来，有谁给她撑腰呢？有一次，申应娟骂她骂得实在让人受不了，她找陈龙泉去了，她把陈龙泉叫成慧生他叔，说慧生他婶子这样骂人，你也不管一管。卫君梅一试就试出来了，陈龙泉的态度冰冷得很，脸上像挂了一层霜，陈龙泉说，她是骂羊，又不是指名道姓骂你，你管那么宽干什么！卫君梅还能说什么呢？狐狸背后站着老虎，卫君梅跟老虎讲不出道理；狗后面站的是人，卫君梅拿人没办法。卫君梅眼里本来含了泪，见陈龙泉和申应娟合穿一条裤子，明显在庇护申应娟，她没有让眼泪流出来，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dC,F?^
陈龙民出事后，卫君梅的公爹不堪打击，一病不起，时间不长就去世了。家里的两个老人，现在只剩下婆婆一人。卫君梅也曾找过婆婆，让婆婆评评理。婆婆的大儿子没有了，婆婆还有孙子，孙子应该是婆婆的命根子，唯一的命根子。婆婆看在自己命根子的份儿上，应该为她说一句公平话。让卫君梅深感失望的是，婆婆没有站在她的立场，没有帮她说公道话，婆婆说，老头子死了，你们想把我也气死吗，你们是嫌我这个老不死的死得慢吗！ C=PBF\RkKu
几年前，这个家庭可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公公婆婆住堂屋，大儿子一家住东厢房，二儿子一家住西厢房，虽说不在一个锅里吃饭，但都住在一个大院子里，彼此相处得还算和睦。逢年过节，公爹会把合家老小都召集到堂屋里，一块儿吃大锅饭，吃大块肉，喝热辣辣的酒。儿子儿媳轮番给老人敬酒，兄弟两个相互敬酒，妯娌两个也相互敬酒。公爹一再哈哈大笑，一再说好哇好哇。卫君梅做梦都没想到能过到如今这一步。申应娟以前不会织毛衣，是卫君梅一针一线教会的。过年时申应娟不会炸麻花儿，是卫君梅手把手教她和面，教她盘条，教她学会了炸麻花儿。申应娟一口一个嫂子叫着，连女人之间隐秘的事情都愿意跟卫君梅说。 {_(;&\5
家庭的平衡关系突然被打破，源于陈龙民的猝然离去。卫君梅听丈夫讲过，井下的石头顶板都是靠木头柱子支着的，一旦柱子被压断，顶板就会落下，重则把人拍扁，轻则把人的骨头砸断。丈夫的去世，咔嚓如柱子断，呼啦似顶板倾，使这个家庭很快发生了改变。陈龙民活着时，也许大家庭的每个成员都意识不到陈龙民有多么重要，只是觉得他是这个家族的长子，对家里的事操心多一些，付出也多一些。陈龙民的突然消失，才使他们感到事情非同小可。至少在卫君梅看来，陈龙民就是这个大家庭的一个支撑点，也是一个平衡点，抽去了陈龙民这根“柱子”，家庭的“顶板”就失去了支撑，发生了倾斜。往大里说，陈龙民的离世，使他们这个家庭像是经历了一次改朝换代。朝一改代一换，一切都改变了模样。如果说原来是公爹的朝，现在换成了陈龙泉的朝；原来是公爹的代，现在换成了陈龙泉的代。陈龙泉当了朝，当了代，当然要重用自己的人，要偏向自己的老婆。同时，陈龙泉当然要排挤异己，不允许卫君梅与他分庭抗礼。陈龙泉自己没有儿子，哥哥有一个儿子。从陈龙泉的所作所为来看，陈龙泉并不认为陈慧生是他们家的根，对陈慧生一点儿都不亲近。相反，因陈慧生不是陈龙泉的种，陈龙泉有可能把陈慧生视为竞争对手，未来的敌人。卫君梅在电视里看见过公狮子咬死小狮子的纪实镜头，就是因为小狮子不是那头公狮子的种，它宁可把母狮子生下的小狮子杀死，以催促母狮子早日发情，自己和母狮子交配，下种。公狮子咬起小狮子来毫不留情，场面相当残忍。由动物世界的动物想到人类世界的陈龙泉，又想到自己的儿子，卫君梅几乎有些不寒而栗。和年轻力壮的陈龙泉相比，她的还是儿童的儿子，完全处于弱势的地位，儿子的处境是危险的。为保护儿子，她必须时时处处提高警惕。 MIt\[EB
惹不起，就躲。卫君梅采取了措施，她请人帮忙，把门框、门板拆除，把门口用砖头垒了起来。同时，在原来的后墙上开了一个门。她不和申应娟住得门口对着门口了，等于给自家的房子来了一个向后转，留给申应娟一个房子的后背。她也不和陈龙泉一家在一个院子里生活了，她宁可不要院子，让自家的门口直接对着村街。村街旁边，属于她家的宅基地只有窄窄的一溜儿，所以她只能把灶屋搭得很小很小。 (x.K%QC)
面向院子的门口虽然堵上了，但还有一扇窗子没有封闭起来。卫君梅把窗子关上了，把窗帘也拉严了，但窗玻璃和窗帘的隔音效果有限，申应娟的叫骂还是能钻进来。申应娟的骂离她家的母羊越来越远，实际指向却越来越清晰，说你生了一个母羊羔子，又生了一个公羊羔子。你生一个公羊羔子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知道是谁的野种呢！ FpW{=4 y k
慧生也听到了申应娟的骂，他对妈妈说：婶子在说谎话呢，她家的羊没有生过羊羔子，她说羊生了羊羔子…… L]HY*e
卫君梅说：好了，睡吧。 g-*@I`k[
说谎话不是好孩子，我不说谎话。 3QV|@5L`[
卫君梅拉灭了灯，让两个孩子都睡下，她也躺下了。 .' .|s?s
卫君梅一拉灭灯，就被申应娟注意到了，她把拉灭灯说成是挤眼子，继续骂道：挤上你的眼子干什么，偷汉子偷舒坦了吧！你以为你挤上你的眼子，我就看不见你了，我照样可以看见你，照样骂你个脸皮厚的骚东西！ ,C=Fgxw(
卫君梅睡不着。外面下了月光下露水，到了后半夜，露水还有可能凝结成霜。她闭上双眼，选择的是睡着的方向，但她就是睡不着。在睡觉这个事情上，正确的方向可以选择，可能不能到达目的地，就不是自己所能掌控的。也许她的方向越正确，付出的努力越多，达到目的的心情越急切，她越是还在原地踏步。两个孩子都睡着了，她悄悄起身，把两个孩子都看了看，帮他们盖了盖被子，再躺下还是睡不着。这时候，卫君梅只好求助于陈龙民。她在心里默念：龙民，龙民，你在哪里？龙民，龙民，你好狠心，你怎么能舍得撇下我不管呢！就算你舍得撇下我，两个孩子还小，你怎么能忍心撇下孩子不管呢！你这一走，你倒是省心了，你哪里知道，人家是怎样欺负我们，你哪里知道，我们孤儿寡母遭的是什么样的罪！这样默念了一会儿，卫君梅的眼泪从两个眼角漉漉流了下来，流到了枕头上。 EWqK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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