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图小利而蹈巨浪———对话上海国家会计学院副院长谢荣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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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月8日，中信泰富董事及主席荣智健辞职，多位高管也相继辞职。又一个声名显赫的大企业在与资本的对赌中输了，金融衍生品的暴烈脾气如此近距离地展现在我们面前。或许这印证了一条颠扑不破的古训：瓦罐不离井上破。在金融危机中跌倒的企业家们，有许多是忘记了企业经营最基本的原则之一，即控制风险。 |I[7,`C~  
　　就企业风险控制的话题，《新财经周刊》专访了上海国家会计学院副院长谢荣教授。谢教授不客气地指出，历来玩资本的输家，都是贪图小利，而置百年大计于不顾，把企业投入无法控制的风险之中。    ^%oUmwP<$  
　　新财经：企业经营有风险，这谁都知道，但现在中国企业面临着更加开放的环境，要走出去，要与资本共舞，可能遭遇的风险就更加复杂了，请您谈谈如何控制风险。 Y^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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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荣：企业风险控制是个蛮大的课题。企业风险，指未来的不确定性对企业实现其经营目标的影响。企业风险一般可分为战略风险、财务风险、市场风险、运营风险、法律风险等，有一些是中国企业以前较少遇到的。 xcCl (M]+  
　　建国60年，中国从供不应求的计划经济时代一直发展到现在供求基本平衡的时代，以前企业虽然也碰到很多问题，比如供应、产品市场、资源如何组合起来等，但是供求关系基本平衡之后，需要在更高的层面上考虑问题。我们的很多企业，规模与管理思路之间存在落差，小公司已经发展到了比较大的公司，再发展到集团公司，而管理的理念和方法还是建立在小公司环境里的那一套。在逐步走向成熟的市场经济环境里，大公司该如何经营，有些企业已经有了这方面的思想准备，但是很多企业还没有，碰到问题之后拿出来的对策就容易失误。比如新疆德隆，如果早一点意识到非法集资是错误的，采取合法的妥善的方式扩张，它也许不会这么早倒闭。 ?T: jk4+  
　　中国入世以后，企业经营环境更加开放，管理的观念也要转变为怎么和国际接轨。这次经济危机，跟国际有关的行业受到的影响比较大，做国内市场的企业相对来说好一点。改革开放30年来，企业的能力的确是增强了很多，但是还没有真正经受市场经济环境考验，所以企业家还需要不断地认识风险。 -[#n+`M  
　　新财经：在各层面的企业风险中，哪些是中国企业相对最容易受到损害的？ CidM(  
　　谢荣：从风险管理的角度上说，风险管理首先要掌握好战略风险。每个企业都有自己的发展目标，当还是个小企业的时候感觉无所谓，只要在市场里自家的产品好卖就行，当发展成一个企业集团，规模越来越大时，必须有战略目标。风险管理其实就是如何去选择战略目标，也就是说，企业往哪个方向发展。如何在社会上长期生存下来，在行业里要处于怎样一个地位，战略目标是不能仅用产量规模来衡量的，做大讲规模，做强要靠管理。规模做大了，管理的理念跟不上，组织的架构跟不上，管理团队素质跟不上，做大是没用的。好比本来是开小船的，现在变成大轮船了，还是让开小船的团队来驾驶，风险就大了。所以，控制风险首先战略目标要定得正确，要有科学发展观。 0WxCSL$#I  
　　目标设置不科学可以举一个四川长虹的例子。1998年，长虹提出“世界品牌，百年长虹”的战略目标，2000年开始出口，2001年底开始与APEX（美国电子产品进口商APEX数码公司）做交易。此后，长虹的出口额逐年增长，其中大部分都是与APEX做的；长虹的国际化应收账款也是逐年递增，2004年第三季度季报为45.5亿元人民币，相当于长虹净资产的近30%，而欠账的大头正是APEX，达40亿元。 ;@4H5p  
　　新财经：是否因为长虹的国际化目标定得太高了，才导致了它被骗？ zz$q5[n  
　　谢荣：对，长虹与APEX的“贸易欺诈案”在2005年曾轰动一时，据媒体报道，APEX早就有不太好的名声，长虹仍与它做生意，合作前设置的风险防范措施也没有奏效，一部分原因就是战略目标不得不然。 t]_S  
　　第二个风险高发地段是价值链，包括产品的设计、开发、采购原材料、生产、销售等等，每个环节都会有隐患。三鹿、蒙牛就是采购环节出了大问题。奶业公司的规模越来越大，没有解决原材料供应的升级，仍通过民间中介来收集老百姓散养奶牛的奶源，无法有效地完全掌控质量，有些人为了利益就要作假了。一个环节出错，给整个企业、整个产业都造成了严重损害。 S9Y[4*//  
　　新财经：家大业大，那么多环节要确保万无一失，确实非常困难。 nX%AeDBAT  
　　谢荣：企业要学习航天管理方面的经验。为什么神州系列卫星发射那么成功？应该说卫星发射比企业经营的风险高得多，卫星上面一个螺丝松动就可能毁掉整个计划。航天事业把产品设计、组建每个环节的所有风险全部列举出来，然后评估这个风险影响大不大，只要是对整体有影响的，都必须改正，并列出应对措施，有的一条两条，有的七条八条，什么问题就有什么应对措施。神州系列发射很有把握，因为把所有环节所有风险都分析出来了，应对措施也列举出来了。企业也应对所有环节进行风险识别和评估，找出应对措施，落实到位。如何识别和评估风险，企业经营者更新知识很重要，有时候是经验有用，有时候是新理念有用，我赞成企业人员经常参加培训，接受新知识新理念。 W,hWOO  
　　新财经：近年来企业遭遇财务方面的风险似乎特别多？ {M~lbU  
　　谢荣：财务风险在金融危机里的后果，大家都看到了。中信泰富是最近很著名的一个案例。中信泰富有一项总额约42亿美元、时间长达25年的磁铁矿投资项目，由于澳元在不断升值，中信泰富认为可以升到与美元11，故签订了远期外汇合约。 ,WTTJN  
　　这种金融衍生产品的原理可近似看作中信泰富向对手方购买一个澳元兑美元的看涨期权以及卖出两个看跌期权，行权价格都是0.87。当澳元汇率高于0.87美元时，中信泰富以低于市场价的0.87每天买入1个单位外汇而获利，但当汇率下降到0.87以下时，则中信泰富必须每天以0.87的高价买入2个单位外汇。2008年7月后，澳元兑美元汇率大跌，按年底的汇率计算，该合约公允价值损失约150亿港元。 73NZ:h%=  
　　新财经：澳元去年也让很多个人理财者看错，吃了大亏。 2O""4_G  
　　谢荣：汇率的变化很难控制，但作为企业也好，个人也好，自己投资的风险是可以控制的，不可以抱侥幸心理。中信泰富应该是很有商业意识的，但是在风险控制方面还有不足。企业投资金融衍生产品，如果目的不是追求高风险高收益，而是保值的话，就不要去赚小钱，小钱会带来大风险。2008年有许多企业都碰到这样的问题，几家航空公司买石油也是这样，2004年石油每桶只有40多美元，2008年涨到100美元了，赶紧买进看涨期权，结果石油后来一直跌，又跌到40美元，航空公司蒙受很大损失。 fJ80tt?r  
　　在财务特别是衍生金融工具里面，企业一定要明确购买的目的是什么，不能去赚小钱，要把握大的方向。 {0j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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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财经：但是这些企业购买看涨期权也是为了防范风险啊？ h%#_~IA:|  
　　谢荣：是的，为了防止价格上涨的风险，看涨期权可以买，涨到了预定价位可以行权，跌下去时可以不行权。 1-;?0en&0
 
　　新财经：就是说只买看涨的，不卖看跌的？ !)OB@F%U  
　　谢荣：对。企业为什么要同时卖出看跌期权，因为假使价格涨了，要行权，需要付给中介机构（如美林、高盛等投行）一笔行权交易费，那么中介机构就跟企业说，你同时再卖出看跌期权，可以对冲掉交易费。所以你看企业的目的也是好的，能节约一笔钱尽量节约。但是，金融衍生品市场上，看涨期权的上涨幅度是有限制的，看跌却没有下限。行使看涨期权，付的仅是交易费，损失有限，假使价格跌下去损失就是难以估量的。尽管交易费也是成本，但是为了控制巨大风险，付出这点成本是应该的。 :pKG\A  
　　从一些案例可以看出来，企业一方面经验不足，被中介机构“忽悠”，另一方面是自身贪小便宜。期权有许多不是通过市场来的，而是场外交易的，比如我是客户（石油公司、航空公司），要买石油期权，你是中介机构（高盛、美林、花旗等），我要买期权，你就去市场上买来再卖给我。美林高盛等比较有经验，知道哪块会产生什么风险，他们一定会用另一块来抵充平衡，控制好风险，但是我们的企业有时候不熟悉，另外还存有侥幸心理，就上钩了。它赚你钱时很多，你拿它钱时很有限。 X1J;1hRUP  
　　新财经：也许不吃这一堑，就不会长这一智吧？ Re:T9K'e  
　　谢荣：确实，这次金融危机对我们中国的企业是非常好的一课，我认为对中国企业的积极意义比消极意义更多，部分损失的企业的经验教训对以后所有企业都有用。 (RF>s.B<  
　　另外还有法律方面的风险，这些年来，企业的法制意识增强得较快，但是还有很多有待提高的地方，一些相关的法律文件还需完善，也要注意法律风险的控制。企业如果不注重控制法律风险，会很容易触犯法律，轻则名誉受损，重则公司一夜之间倒闭。比如有些企业虚构年度报表，像安然、银广夏等等。前通用电气CEO杰克·韦尔奇说过：其实并不是GE的业务使我担心，而是有什么人做了从法律上看非常愚蠢的事而给公司的声誉带来损害甚至使公司毁于一旦。 d;suACW  
　　新财经：刚才提到，航天工程里一个环节出事就会损失惨重，而对于企业来说，似乎未必立刻满盘皆输，所以一些企业倾向于冒较大的风险去追求高利润。而且这些企业对自己的公关能力比较有信心，认为即使出点事，也可以通过公关手段渡过危机。比如蒙牛。您怎么看？ @] .VQ<X|0  
　　谢荣：这是企业管理层决策力的严重失误，他们的判断思路有严重的问题。有些企业在出了问题时，思路是“摆平”，应付媒体、与政府“沟通”、安慰一下消费者，他们不是真正地解决根本问题。这对企业来说是非常致命的，如果产品质量有问题就一定要承认，然后努力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包括通过什么途径来解决，受到损失的人应该如何去补偿，补救措施及时跟上后，公众自然又会信任你。相反，出了事情，只想着把问题掩盖起来，不想实际办法去解决，公众还是会有所质疑。比如蒙牛的特仑苏事件，出现第一个负面报告时企业应该坦率承认，不断地圆谎只会使自己处境更加难堪。像蒙牛这样的龙头公司一定要从管理组织架构、管理流程、管理人员的素质、生产人员的技术等多方面来调整，经营理念和经营哲学都要跟上。如果有了问题不解决，掩盖只是一时起作用，时间久了还是会爆发出来。硬实力发展快，软实力管理也必须跟上。  ~Nh&.a  
　　新财经：中信泰富、蒙牛等企业的问题虽然出在财务和价值链环节，但从根本上看，仍是犯了战略冒进的错误。之所以选择冒进，与风险投资的要求大有关系。例如蒙牛和永乐电器，都与资本签了“对赌协议”，为了完成超常规的发展指标，企业不得不急功近利。您能否评价一下对赌协议这种方式，中国企业该如何避免这样的陷阱？ nTnRGf\T  
　　谢荣：我不太喜欢用对赌这个词。站在资本和企业各自的角度，双方都在博弈，都要盈利。中介机构懂得控制它的风险，企业也要学会控制自身的风险，这点，企业要向中介机构学习风险控制的意识和能力，不要一味怪罪中介机构设陷阱让你钻，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打个比方，经常有人接到“通知中奖”的电话，大部分人都知道这是骗人的伎俩，不会上当受骗，那些受害者往往是想贪图小利的人。企业也一样，很多遭受损失的企业最初都是贪图小利，石油即使疯涨到200美元一桶，有理智的人应该明白它不可能无限制地上涨，但谁一旦有了贪小的念头，就会选择性忽略风险，结果被一个巨浪冲走。风险投资自然会提出自己的要求，承担了风险没有回报是行不通的，作为企业要好好地评估一下自己的能力，只能挑起80斤的肩膀，对100斤的担子完全可以选择不去挑，那20斤的利润相比于百年大计，只能算蝇头小利。 M?6;|-HH  
　　新财经：在当前的经济寒冬中，企业是否应该选择不冒险，顺其自然缓慢发展？ <4?*$  
　　谢荣：不是，风险管理的目的不是去绕开风险、消灭风险，而是将企业风险发生的可能性和影响都控制在可接受容忍的范围内，稳健不等于止步不前。拿蒙牛来说，本身在国内处于行业领头羊位置，与战略投资者之间可以达成更加稳健双赢的目标。有时候风险也是要冒一下的，但不要希望独占市场，这是风险控制的一体两面。(来源:解放日报) MR9/Y:Nm